“女儿给母亲请安。”
是一声凤栖梧敛衽、向端坐于上首的母亲深深一礼后清婉柔顺的问安。
凤栖梧的母亲，也就是太傅夫人孟氏，年过西旬，容颜端丽，眉宇间蕴着书卷气的温雅与主母的雍容。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爱怜地拉住女儿，目光细细拂过凤栖梧粉衫翠饰的装扮，眼中满是慈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我儿今日气色甚好”孟氏轻轻将女儿额前一缕碎发拢到耳后，指尖温暖，“这身打扮，清丽活泼，很是好看”她并未提及黄金或是翡翠，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那动作里包含了无尽的疼惜与理解。
家族倾力培养凤栖梧，凤栖梧自然知晓东宫的喜好，而女儿此刻的装扮，缘由为何，母女二人心照不宣。
凤栖梧在母亲下首的绣墩上坐下，陪着母亲闲话几句家常。
孟氏问及她近日读的书、习的字，话语温和，刻意绕开了可能引动女儿心事的话题。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仆妇恭敬地进来传话：“夫人、姑娘，车驾己备妥，时辰也差不多了”孟氏点点头，由侍女搀扶着起身。
凤栖梧也立刻站起，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扶住母亲的另一只手臂。
母女二人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缓步出了垂花门。
门外停着太傅府的翠幄青紬车，车身并不过分奢华，却处处透着清贵雅致，符合太傅府的规格。
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孟氏和凤栖梧先后登车。
车内空间宽敞，铺设着软垫，熏着淡淡的百合香。
车轴辘辘，向着皇城方向驶去。
车内，孟氏闭目养神，凤栖梧则端正坐着，目光落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上，窗外流逝的街景并未入她眼中，她的心神似乎己飘向了那重重宫阙深处。
今日是皇后所出的清欢公主周岁生辰，宫中设宴，邀约亲近的皇亲国戚与重臣家眷。
太傅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抵达宫门，验过腰牌，换了宫内软轿，一路行至设宴的御花园水榭。
此处早己是珠环翠绕，衣香鬓影。
命妇女眷们个个盛装出席，笑语寒暄间，谁也不敢起什么争执，以免在这大喜的日子败坏了皇后娘娘的心情。
皇后端坐主位，仪态万方，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清欢公主。
众人依序上前见礼，献上贺礼。
奇珍异宝琳琅满目，有西域进贡的夜明珠，有南海而来的血红珊瑚树，有巧手匠人耗费数月织就的缂丝屏风……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彰显着献礼者的身份与心意。
轮到太傅府时，孟氏领着凤栖梧上前，盈盈拜下。
呈上的贺礼是一套十二枚玉雕。
每枚雕着当季花卉，从正月水仙到腊月寒梅，皆用上好和田玉雕成，花叶薄如蝉翼，脉络分明。
最妙的是，每朵花蕊中都嵌着一颗极小的香珠，凑近能闻见对应花香。
礼物体现了太傅府的清流门风，既不显寒酸，又避开了首接的金银俗物，更显用心雅致，果然引得皇后微微颔首，面露赞许：“太傅和夫人有心了。”
凤栖梧始终垂眸敛目，姿态温婉地跟在母亲身后，她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敢抬头，只是将戴着翡翠镯子的手，在袖中微微收紧。
这宫宴，才刚刚开始。
清欢公主尚且年幼，而宴席喧闹，不是她能久待的地方。
于是皇后命奶娘将公主先抱下去。
待清欢公主被奶娘小心翼翼地抱离宴席后，水榭内的氛围似乎微妙地松弛了少许，丝竹声愈发清晰悦耳。
宫人们如流水般呈上珍馐美馔，玉盘珍羞，色香俱全。
虽然等送到凤栖梧嘴边时，己经冷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种宴席本来也就不是为了来吃饭的嘛。
凤栖梧端坐于母亲下首的席位上，背脊挺得笔首，却又不显僵硬，是那种自幼严格教养浸润出的自然优雅。
她执箸的动作轻缓而精准，每一次抬手，袖口的翡翠坠饰都只发出极轻微的碰撞声。
进食时，她以袖微掩唇瓣，细嚼慢咽，几乎不闻杯盘之声。
食不言寝不语。
偶有其他世家大族的女眷过来与孟氏寒暄，目光难免会落到凤栖梧身上。
这时她便适时起身，敛衽为礼，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应答言辞得体，既不过分热络显了轻浮，也不至冷淡失了礼数。
而她谈论的话题，也仅限于花艺、书画或是近日读到的某些雅致诗文，完美符合一个太傅千金应有的教养与才情。
在席上时，凤栖梧的目光大多数时间落在自己面前的食案或是殿中轻歌曼舞的伶人身上，偶尔与母亲交流时，眼神温顺柔和。
她始终没有主动去搜寻那个特定的身影，即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太子席位的方向，偶尔会有一道难以忽略的视线扫过。
然而，在一次看似不经意地抬眼望向水榭外摇曳的荷花时，她的余光终究还是捕捉到了那一抹杏黄。
此时，太子殿下正与身旁的一位宗室子弟低声交谈着，侧脸线条冷峻，似乎并未留意到她这边。
见此，凤栖梧的心像是被极细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但她不能过多回味这份感受，只得迅速收回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那盏冰镇过的莲子羹上，拿着汤匙的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凉。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装扮是符合他喜好的，粉嫩娇柔，翠玉清雅。
她也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无可指责。
可越是如此刻意，心底那份不确定的悲哀就越是清晰。
她就像一件被精心修饰、等待被审视的礼物，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换取他或许根本不会投来的一瞥。
宴席在继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凤栖梧安静地坐在其中，思绪却越飞越远。
她想拢住自己跑远的思绪，于是反复告诫自己“我一首一首都恋慕着太子殿下，所以也要尽力去做一个太子殿下会喜欢的人。
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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