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奇缘市CBD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就像一只疲惫巨兽缓缓阖上的眼睛。
唯有星辉传媒大楼的第十七层，还顽固地亮着几盏白得晃眼的灯，其中一盏，就悬在王小宾的头顶。
王小宾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榨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海绵，瘫在冰冷的电脑椅上。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无情地跳动着23:07。
他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模糊地扫过屏幕上那份改了八版的营销方案文档，感觉那些文字像蚂蚁一样在爬。
“福报，这都是福报……”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股浓浓的自我调侃味儿。
这是他对抗疲惫和虚无的终极武器，吐槽。
毕竟，一个二十五岁的广告牛马，除了乐观（或者说是麻木），还能剩下什么呢？
此时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想起晚饭啃的那个凉掉了的三明治，以及主管吴胖子甩下的“今晚务必发我邮箱”这句话时，那满面油光的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
“妈的，等老子哪天中了彩票，第一件事就是把吴胖子的电脑塞进他的……”恶毒的幻想还没完成，隔壁工位传来一声轻微的“喵呜”声。
王小宾精神微微一振，侧头看去。
是公司里那只流浪猫妈妈生的三花小猫，才几个月大，不知怎么溜达到了这层楼。
王小宾偷偷喂过它几次火腿肠，小家伙便记住了这个散发着“好人”气息的两脚兽。
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来财”。
“来财，过来。”
王小宾压低声音，朝它招手。
小猫蹑手蹑脚地溜过来，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脚。
王小宾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且温暖的皮毛。
这是他在冰冷加班夜里唯一的慰藉。
他甚至可以算是个隐藏的动物爱好者，虽然自己蜗居的出租屋养不了宠物，但云吸猫狗是他的日常减压方式。
“还是你好啊，无忧无虑的。”
王小宾叹了口气，“不像我，还得跟第八版的市场痛点和用户画像死磕。”
“喵。”
来财在他腿上踩了踩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了来。
就在王小宾准备保存文档，做最后冲刺的时候，来财突然警惕地抬起头，耳朵竖得像两个小雷达，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怎么了？”
王小宾顺着它的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什么也没看见。
但来财显得异常焦躁，猛地从他腿上跳下，嗖地一下窜向了消防通道的方向，消失不见。
“奇怪……”王小宾嘀咕了一句，也没太在意，动物的行为总是难以捉摸。
他的目光又重新聚焦于屏幕之上，敲下最后几个字，终于将文档拖进了邮件附件，点击了发送。
“收工！”
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飘着走进电梯的，下到一楼。
午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CBD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忠实地在那站着岗。
他的出租屋离公司有二十分钟步行距离，为了省下几十块打车费，他通常选择走回去。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门。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习惯性地停下来等红灯，尽管横向的马路上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
但这是社畜的自觉，也是对规则的最后一丝敬畏。
就在这时，借着对面路灯的光，他看到马路中央有一团小小的、移动的影子。
是一只猫。
一只……看起来很眼熟的三花猫。
“来财？”
王小宾愣了一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猫似乎被疾驰而过的车流（虽然此刻没有车）吓坏了，僵在斑马线中间，瑟瑟发抖。
突然一辆深夜疾驰的出租车从远处拐弯出现，车灯像两只怪兽的眼睛，快速逼近。
王小宾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是本能，他喊了一声“危险！”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冲了出去。
只见他几步窜到马路中央，一把捞起那只吓傻的小猫，紧紧护在怀里。
刺眼的车灯己经近在眼前，司机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拼命的按着喇叭并猛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来了。
王小宾感觉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身体腾空而起，怀里的猫发出尖锐的叫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看到路灯的光晕在眼前旋转、模糊，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声……然后，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王小宾的意识像是从深海里一点点浮上来。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是坚硬而冰凉的地面，好像是……人行道的地砖？
他动了动手指，还好，零件都在。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是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酸软无力。
“卧槽，我没死？”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努力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怀里的来财不见了。
那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司机正惊慌失措地跑下来。
“喂！
你没事吧？
我刹车了的！
是你自己突然冲出来的！
可不能怪我啊”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脸色煞白，语无伦次。
王小宾挣扎着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西肢。
奇迹般的，除了手肘和膝盖有些擦伤，竟然没什么大碍。
“我……我没事。”
他声音有些虚弱，但意识却很清晰。
司机看他真的不像重伤的样子，松了口气，又抱怨了几句“不要命了”之类的话，赶紧上车开走了，仿佛生怕他讹上自己。
空旷的街口又只剩下王小宾一个人。
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彻底的清醒过来。
“卧槽，我真是福大命大啊……”他扶着路灯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一阵后怕，同时又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来财呢？
跑哪儿去了？”
他西下张望，没看到那只小三花的身影。
或许是受到惊跑掉了吧。
他叹了口气，决定先回家洗个热水澡压压惊。
他沿着熟悉的路继续往前走。
街道、楼房、霓虹灯招牌……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是太安静了吗？
不，深夜本来就很安静。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空气似乎更清新了？
路灯的光晕好像带着一丝奇怪的色彩？
他甩甩头，把这归咎于车祸后的轻微脑震荡。
走到小区附近的那条商业街时，他习惯性地看向街角那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琢磨着要不要进去买个关东煮什么的暖暖身子。
便利店门口，拴着一只常见的棕毛土狗，是店老板养的，平时很温顺。
王小宾偶尔会摸摸它。
今晚，那狗似乎有点焦躁，在原地转着圈，鼻子不停地嗅着地面。
当王小宾经过它面前时，那只狗突然停下来，抬起头，一双狗眼首勾勾地看向他。
然后，王小宾清晰地听到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略显沙哑的男声，像是在抱怨：“啧啧，今晚上这味儿不对啊，刮的是东南风？
怎么把老城区垃圾站那边的味儿都吹过来了？
真晦气！”
王小宾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是谁在说话？
他左右张望，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那只狗，还在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的……不对，狗嘴根本没动！
但那声音，分明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幻觉！
一定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王小宾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卧槽，这不是幻觉！
这时，那只狗似乎对他站着一动不动产生了兴趣，凑近两步，鼻子朝他这边使劲嗅了嗅。
与此同时，那个男声又响起了，带着几分疑惑：“咦？
这个两脚兽身上的味儿也挺怪的……咋一股子加班猝死的酸味儿，还混着点……猫骚气？
啧啧，昨晚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儿。”
王小宾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狗，大脑一片空白。
加班猝死的酸味儿？
猫骚气？
（难道是抱过来财沾上的？
）这信息……太具体了！
不可能是巧合！
他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向天灵盖，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世界观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原子弹级别的冲击。
“汪！”
那狗见他表情扭曲地瞪着自己，似乎觉得无趣，叫了一声，趴回地上不再动了。
那个清晰的“人声”也随之消失了。
王小宾站在原地，夜风吹拂，他却觉得浑身冒汗。
他看了看那只仿佛无事发生的狗，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轮似乎比平时更圆一点的月亮，以及月亮周围那一圈若有若无的淡紫色光晕。
这个世界……好像和他几分钟前醒来时，不太一样了。
不，是和他在公司加班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从救那只猫开始，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狗会像人一样思考并且能被他“听”到的地方？
王小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第一次对自己熟悉的城市，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陌生感和……一丝荒谬的恐惧。
他剩下的回家之路，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耳朵竖得像天线，生怕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动物心声”。
社畜的福报，难道就是加班加出幻觉，或者……撞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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