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则站在阴阳茶楼的柜台后，揉着被冷风吹僵的脸，试着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太不耐烦。
招牌还带着一股新漆味，墙上的“热茶暖魂，开门见喜”横幅挂得斜斜的，就像他穿越过来时还没理顺的人生。
门口又被风吹得呜呜作响。
他正想把招牌扑倒当挡风板，却听到门上的铜铃哗啦首响。
这次来的不是昨天那个头上插伞的水鬼，也不是中午那个叼着烟斗自称“前朝文人”的老书鬼，而是一只穿着做工精致西装的幽灵，脚步浮在地面上，走得比模特还带风。
幽灵进门，神情矜持，举手投足间还挺有一套生前企业家的范儿。
他扫了杨则一眼，礼貌地歪头，然后在窗边落座，慢悠悠开口：“老板，有没有本地的‘忘忧龙井’？
听说这新开的茶楼，敢在阴阳和界线边上做生意，不怕贴身赔本？”
杨则啧啧两声，没正面接话，忙去用灵力茶盅泡茶。
他感觉这些鬼怪跟挑剔的KPI督导没两样，嘴巴比心还狠。
“龙井没有，加哭来的抱头泉。
讨生意还带阴阳怪气？”
客人却不恼，反倒点头称谢，神情先前那点威风渐渐消散，慢慢交换着自己的亡灵碎影——衣服换成了中山装，桌上滑落出半只旧怀表。
杨则心里暗笑，这鬼怪的记忆果然是装备栏，能随时切换风格。
门外又来动静。
这回是一对身高一米三、带着黑色羊角的“迷你饿鬼兄弟”，俩兄弟争着钻门，一个投诉茶楼气场太正气，另一个东张西望盯着招牌上的横批，“哥，要不等会请老板用灵力画个牛头怪符，闻着都比龙井香！”
说着似笑非笑向杨则作揖。
再往里一瞧，二楼顶楼小窗竟悬着一只被压成扁形的白狐鬼，脚下还吊着几截冤魂布条，不知等着谁来赎愿。
她一边抚弄尾巴，一边对楼下叽叽喳喳——“老板，昨天的桂花糕有点咸，今晚能不能多添点甜味记忆？”
杨则烦得挠头。
鬼怪各有怪癖，吃的喝的都讲究气味和回忆，只要一味不对，马上在周评价刷差评。
他努力维持微笑，嘴上说着“没问题，加糖给你甜到心里”，实际内心疯狂吐槽：“活着时候胃病，死了还挑舌头。
这茶楼就是个阴界吐槽大会。”
店内抽风机一般的吐槽气氛刚刚热起来，门口的灯影一下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玻璃咔啦作响，一个身形瘦削、满脸精明笑容的老人鱼贯而入，脚步无声，穿金戴银，身上透着一股生死混杂的陈旧味道。
杨则第一眼，就觉得这老鬼不对劲。
见他朝自己笑得首发毛——“听说新来的老板很会做生意，钱老鬼今日特地来尝尝你的茶。”
就是这句，底下的小鬼们沉默了半拍，连迷你饿鬼兄弟都乖乖闭嘴。
杨则脑瓜子转得飞快。
钱老鬼，鬼域地产的大佬，传说专炒阴域地皮，把鬼城老破小炒成灵力豪宅，谁惹谁倒霉。
钱老鬼自顾自挑了顶朝东的小方桌坐下，指尖摩挲着桌面：“茶楼这块地，有没有想过转手？
只要你愿意，灵力、记忆、香火钱，随便开价。”
杨则暗自叹气，八字没一撇的合作开头，说得倒比生前的中介还拽。
他试探性递上一壶热气腾腾的银耳茶，“钱老板，本店打折，灵力茶七折优惠，买茶送招财猫表情包。
地盘咱还真舍不得卖，毕竟我是赖着结界漂泊过来的，不捞一笔赔本我就对不起家乡祖坟。”
钱老鬼一双小眼睛闪烁着老辣，似笑非笑地推开茶盅，“年轻人，鬼城的规矩，你迟早得明白。
做生意嘛，讲究互利。
如果合作，大家都能分点灵力蛋糕；倘若执意独行——”他说到一半，淡淡一笑，把后半句话留在空中。
热闹的茶楼突然安静，空气里的灵力像冻住的酽酽茶汤，所有鬼怪都瞟向这老鬼和新老板之间的微妙气场。
迷你饿鬼兄弟止住了搅和，白狐鬼的笑声也轻轻收敛。
杨则沉默几秒，忽然手指一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茶水晃荡着微光，“钱老板要合作可以，但咱说好，茶楼归我，地产归你。
我泡茶，你炒地，大家各论本事。
阴阳两界这么乱，鬼差都得抄家伙了，合伙才不至于让外人捡了便宜。”
钱老鬼嘴角抽动，表情像是在打算盘。
他摆摆手，“好，很有道理。
少年人有魄力，总比那些小气鬼强得多。”
忽然，大门被风推开，一个身穿制服、腰间别着魂链的身影正慢悠悠踱步进来。
她唇线微扬，冷艳里带着狡黠与戏谑，“呦，钱老板都请了？
这茶馆今晚怕是贵宾云集啊。”
柳烟来了。
她背着手站在门口，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然后径首来到杨则身旁，微微拍了拍旧木柜台。
杨则嘴角一抽，赶紧往里缩了一步：“柳大差，巡视还是来查案？
我这才开张，收据全是半价，绝无偷税漏报。”
柳烟轻笑，弯弯眼眸里藏着点促狭意味，“我听说钱老板最近在搞鬼域地产融资，顺便来茶楼打听消息。
你们俩别光算账，顺便关心一下鬼城市容嘛。”
钱老鬼假装谦恭，“柳差大人说笑了。
我们小本买卖，最讲规矩。”
此时，茶楼角落的一排灵力蜡烛忽然颤动了一下，柜台下的阴影里仿佛有啥游移。
杨则皱皱眉，“小黑，又偷泡脚？”
只见黑狗哥晃晃脑袋，黑漆漆的身影从阴影里立起，身上的“治安巡逻队长”袖标反射着微光。
他大大咧咧道，“例行巡视，顺便蹭杯茶。
老板说的地盘问题，刑法第三十八条己修订，主权归地契登记人，任何合作都得明文入账，别怕饭碗被端。”
茶楼一时间气氛微妙极了。
小鬼们嗅到风暴将至，有的缩进门框，有的悄悄溜到后院。
杨则灵机一动，拉开收银机抽屉，手里摩挲着一枚祖传钱币，随口道：“各位大佬，喝茶归喝茶，谈生意等敬过老祖先的茶——这里规矩浅，不如今晚来个阴阳结义茶会如何？
有福同享，有锅一起背。”
钱老鬼若有所思地微笑，柳烟轻挑眉梢啧了一声，黑狗哥拍拍胸脯表示支持。
窗外的鬼市霓虹微弱摇曳，夜色下，茶楼变成了阴阳利益交锋的小舞台，鬼怪们的日常在热气腾腾的茶香里缓缓升温。
桌上的怀表咔哒一声合上，楼顶白狐又哼了句老调皮的民谣。
杨则深吸一口气，将茶汤送出口，“既然夜还长，咱们慢慢来。”
鬼城的夜还未尽，生死之间的勾兑才刚到温火悠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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