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被时光浸染的古卷,缓缓铺陈开来。
那是青霄宗典籍中都罕有记载的、数十年不遇的酷寒之冬。
北风如同亿万冤魂的嘶嚎,卷挟着鹅毛般的雪片,疯狂地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
山脉银装素裹,河流冻结如铁,连最耐寒的凶兽都蜷缩在巢穴深处,不敢轻易外出。
清虚真人一袭青袍,自北方某处古修遗址归来,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光,将肆虐的风雪隔绝在外。
他行至一处早己荒废、被厚厚积雪掩埋大半的凡人村落遗址时,道心微动,冥冥中似有一线因果牵引。
他停下脚步,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穿透层层积雪与断壁残垣,终于在村落最边缘、一处半塌的土墙角落里,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
真人眉头微蹙,袖袍轻拂,前方积雪如同被无形之手分开,露出了一个早己冻得硬邦邦的襁褓。
襁褓用料普通,己被雪水浸透,冰冷刺骨。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起。
入手冰凉,那小小的身躯几乎感觉不到温度,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奇异的是,这婴儿竟没有发出任何啼哭,只是艰难地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玉、清澈如未被污染的山泉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那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洞悉世事的茫然与……认命?
真人的心,被这双眼睛和这异样的宁静,轻轻刺了一下。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温润的灵光,轻轻点在婴儿的眉心,探查其根骨资质。
片刻后,他收回手指,心中了然,亦是一声轻叹——无灵根,天生的凡胎肉体,百脉堵塞,与天地灵气绝缘。
在这弱肉强食、灵力为尊的修仙世界,这几乎等同于被大道宣判了“无缘”,注定一生庸碌,甚至比凡人更加艰难,因为连最粗浅的强身健体之法都难以修习。
他注意到婴儿那只微微能动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轻轻掰开,是一枚质地粗糙、浑浊不堪,甚至带着些许杂质的玉佩。
玉佩造型简陋,边缘甚至有些磨损,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仿佛初学者雕琢的“云”字。
除此之外,襁褓中再无任何能标识身份来历的物品。
是谁?
如此狠心决绝,在这般足以冻毙绝大多数成年人的酷寒天气里,将一个无灵根、注定“无用”的女婴,丢弃在这荒无人烟的绝地?
是迫于无奈,还是……有意为之?
清虚真人默然片刻,指诀轻掐,体内灵力流转,试图推演这孩子的来历、血脉渊源与未来命数。
然而,天机混沌,前路迷雾重重,关于这婴儿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遮蔽,竟什么也算不出,只能感受到一片空茫与……一丝潜藏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古怪……”真人沉吟,目光再次落回怀中婴儿脸上。
在他灵力的持续温养下,孩子的身体渐渐回暖,面色也透出一丝微弱的血色。
那双纯净的眸子,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就在这漫天风雪、天地皆白的背景之下,那小小的、青紫的嘴唇,竟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阴霾天空中偶然透下的一缕金色阳光,瞬间击碎了真人心中所有的疑虑、推演与权衡。
风雪更急,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一点温暖也吞噬殆尽。
清虚真人不再犹豫,将怀中这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暖意的生命,用自己厚实温暖的青袍仔细裹好,牢牢护在胸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荒废的村落和手中的劣质玉佩,将其塞回婴儿的襁褓,随即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青色流光,撕开重重雪幕,归于那云雾缭绕、温暖如春的青霄宗方向。
身后,只留下愈发狂暴的风雪,迅速掩埋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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