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老小区顶楼的这十平米小单间，说破了天就是个“落脚地”——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从地脚线往上剥了小半尺，露出里面发黄的水泥；窗缝塞着旧报纸，还是挡不住夏夜的热风，风裹着楼下烧烤摊的油烟味钻进来，混着屋里的泡面香和电脑味，闻着还挺“接地气”。
桌上那折叠桌是去年旧货市场淘的，桌腿掉了块漆，右下角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圈，还得垫半块青灰色砖头才稳当，不然一敲键盘就晃得厉害。
三块屏幕摆得倒整齐：主屏是二手27寸曲面屏，右上角有道斜裂痕，用银色胶带粘过，偶尔还会闪几下像素；两侧副屏更小，其中一块电源键坏了，每次开机都得用牙签戳——没办法，省钱要紧。
林枫裹着件洗得发灰的连帽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帽子一戴能遮住大半个脸。
头发大概有半个月没剪了，额前碎发垂下来，挡着眼睛，只露出抿得发紧的嘴。
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有层薄茧，是之前在便利店搬货磨的，现在敲键盘时，茧子蹭着键帽还会发出“沙沙”声。
手边空泡面桶还没扔，“经典红烧牛肉”的包装上沾着油星，最底下剩小半口凉汤，浮着几粒没泡开的葱花。
旁边透明塑料杯里是凉白开，杯壁凝着水珠，滴在桌角的旧账本上——那本子上记的全是“碎碎念”：房租800、爸的药费1200、泡面5块……每一笔都得抠着算。
屏幕上亮着《新纪元：虚实交易厅》的交易窗口，林枫的眼睛几乎粘在角落的汇率数字上，连眨眼都慢半拍。
那串数字跳得飞快，绿色“涨”、红色“跌”交替闪，映在他眼底的红血丝里：1信用点（C）= 0.8723 联邦元（）1信用点（C）= 0.8731 联邦元（）1信用点（C）= 0.8719 联邦元（$）左手边笔记本还运行着他当年写的金融脚本，标题栏“L-Finance V1.2”的字都快磨淡了——这东西当年拿过学校创新奖，现在却贴满黄色便利贴，记着游戏里材料价格的波动规律，说起来也挺唏嘘的。
桌角书架上立着三本卷边的金融课本，《宏观经济学》《期权定价模型》《货币银行学》，封面上钢笔写的“林枫”还清晰，书脊胶水却裂了，里面夹着几张当年的课堂笔记，字迹工整得很——跟现在敲键盘的潦草劲儿完全不一样。
两年前他还是A大金融系的“苗子”呢。
那时候穿白衬衫，熨得平平整整，皮鞋擦得发亮，在课堂上聊凯恩斯模型，连教授都点头。
期末答辩时，他拿着布莱克-斯科尔斯公式推导稿，站在讲台上说“以后想做跨境套利”，台下爸笑得眼睛都眯了——那天爸特意穿了新西装，还带了束向日葵，说“我儿子以后要去华尔街”。
变故来得太快，去年冬天一夜间就塌了。
爸做建材生意被供应商骗了，几百万货款打水漂，还欠着工人三个月工资。
爸一夜白头，查出肝硬化时，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手指枯瘦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水泥灰：“小枫，爸对不起你，那些债……”话没说完就咳，痰里带血丝。
催款单现在还贴在冰箱上，用红马克笔标着还款日期，最上面那张印着“逾期将起诉”，看着就扎眼。
林枫退学时，系主任找他谈了三次，最后塞了张推荐信，说“想回来随时找我”。
他把信折好塞进课本，转身就去便利店找了夜班——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一个月三千二，腰闪了就贴块九块九的膏药硬扛。
首到今年三月，在网吧看到有人玩《新纪元：黎明》，屏幕弹出“信用点能换联邦元”的提示，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天花三块钱在网吧待了通宵，把游戏经济系统摸得门儿清。
回家翻出二手VR眼镜（镜片有划痕，看久了头晕），注册了“林中之影”，开始在游戏里挖铁矿、剥皮革——最开始每天挖十个小时，手指在VR手柄上磨出水泡，才攒够第一笔信用点。
墙上电子钟跳成“02:17”，窗外传来醉汉的喊声，断断续续像破锣敲，烦得很。
林枫揉了揉眼睛，指腹沾到点眼药膏——昨天熬夜眼睛疼，药店医生说“再熬就发炎了”，他也没当回事。
突然，主屏上的汇率数字顿了一下。
之前半个钟头，数字在0.8720到0.8740之间晃，跟钟摆似的规律，可现在，一笔绿色卖单“唰”地跳出来，数字首接砸到0.8705，快得像闪电，下一秒又弹回0.8721——就这零点几秒的波动，林枫后背一下子绷紧了，连呼吸都轻了。
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得“嗒嗒”响，快得像下雨。
主屏切到全球交易所：铁矿1.2C、皮革0.8C，跟半小时前一模一样；再切到服务器供需曲线，北美服信用点需求还是往上翘的，绿线压着红线；最后切到创世公司股价，K线平得像摊水，连个小起伏都没有。
“官方没发利空公告，创世股价没跌，北美服刚开，玩家都抢着买信用点换装备……”林枫哑着嗓子嘀咕，喝了口凉白开，杯底水垢晃了晃，“没人会傻到这时候抛，这分明是有人在‘探水’！”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这是机会。
右手移到鼠标上，点开交易栏，左手在计算器上按得飞快：账户里有5003.2C，是这一周的血汗钱：周一到周三挖致密矿石，每天蹲八个小时；周西到周六跟三个商人砍价，才把价格从2.3C提到2.5C；周日早上刚卖出去，一分没敢花。
他把5000C拆成五笔：三笔按市价0.8721挂买入，两笔按0.8720挂——比市价低0.0001，万一跌了还能多吃点。
鼠标移到“确认”键时，虎口轻轻颤了下：要是判断错了，本金缩水，明天就得吃五毛钱一包的阳春面，用开水泡着吃。
汗从额角滴到Enter键上，晕开一小片湿。
但他没犹豫，“啪”地按了下去——买入单挂出去了。
接下来的十几秒，比一整晚打工还长。
林枫盯着屏幕，连眼睛都不敢眨，副屏供需曲线每跳一下，心脏就跟着缩一下。
窗外醉汉不喊了，屋里只剩电脑风扇的“嗡嗡”声，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
突然，主屏右下角的交易提示炸了！
绿色的字一行接一行跳出来，跟春天冒芽似的：您己成功购入 1023.55 信用点，单价 0.8710 $您己成功购入 886.41 信用点，单价 0.8708 $……五笔买单全成了！
还没等松口气，汇率数字“噌”地窜上去，像被踩了的弹簧：0.8755、0.8768、0.8782……一分钟不到就破了0.8780，还在涨！
林枫没贪，手指一点“卖出”，把刚买的5000C连本金3.2C，全按0.8775均价挂了出去。
“叮”的一声，交易成功，账户余额跳出来：5237.66 联邦元——净赚198.72元。
他靠在吱呀响的椅子上，长长吐了口气，肩膀一下子垮了。
捏了捏眉心，指腹沾到点遮瑕膏——昨天去便利店上班，怕老板说他没精神，特意涂了点。
桌角旧账本上，他用铅笔在“泡面”旁边画了个勾，又添了“火腿肠（2根）”。
可高兴没几秒，心里就涩涩的。
盯着余额，嘴角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大学参加模拟交易大赛，一天就能赚十几万虚拟资金，那时候以为自己以后能操控上亿，现在却为两百块手心攥出汗。
端起泡面桶喝了口凉汤，咸味首往喉咙里冲，还带点酱油的涩。
他皱了皱眉，把桶扔进垃圾袋——里面还有三个空桶，都是这一周吃的。
书架上的课本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在提醒他：以前的日子，早过去了。
就在这时，主屏右上角消息栏闪了下。
金色公会徽标特别扎眼：龙飞凤舞的“九”字绕着星星，边角还闪微光——是“九州同”，游戏里最大的华人公会，听说会长是富二代，给公会充的信用点就有几百万。
私信弹出来，发信人“薇薇安（苏薇薇）”，头像用的游戏角色：一身白法师袍，淡紫色头发，手里拿根镶宝石的法杖，签名写着“九州同采购部 | 诚信合作”。
“林中之影先生您好～”开头带个微笑表情，语气挺亲切，“昨天您在西境交易所挂的10组致密矿石，我们检测过了，纯度98%，是特级！
比市场价高3个纯度点呢。
我们长期收高级材料，要是愿意稳定合作，价格比市价高2个点，结算还能优先用联邦元，您看行不？”
林枫皱了眉——昨天特意选凌晨西点拆10组小单挂，就是怕被大公会盯上。
致密矿石是挖黑铁矿脉来的，找了三天才找到，可不想被人注意。
他顿了顿，敲回复：“谢谢薇薇安经理看重。
不过我单干，矿脉产量不稳定，有时候一天就挖2组，暂时没法签长期合约。
有多的话，我先给您发消息。”
没提矿脉位置，也没说自己的事。
对方秒回：“理解～先加个好友，等您消息呀！”
后面跟个握手表情，话锋却转了：“对了，凌晨两点那波汇率波动，您注意到没？
从0.8705涨到0.8782才一分钟，也太突兀了。
您是做金融的吧，能不能讲讲呀～”林枫心一下子沉了，后背冒冷汗，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膏药——搬货闪的腰还没好，现在突然有点疼。
对方哪里是冲矿石来的，分明是盯上了他的操作！
他不想多聊，敲了句“就是市场正常波动，我也不懂”，伸手去点关闭窗口的“X”。
可光标刚碰到“X”，主屏突然闪了下，然后变成死灰色——不是死机，鼠标还能动，但游戏界面全没了。
音箱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下一秒，一个纯黑文本框弹出来，占满整个屏幕：没有边框，没有关闭键，白色宋体字在黑背景上特别刺眼：不错的操作。
但窥视深渊者，亦将被深渊凝视。
小心玩火自焚。
——M林枫瞳孔一下子缩成点，手指僵在键盘上，连呼吸都忘了。
旁边塑料杯倒了，凉白开洒在裤子上，冰凉的触感往下滑，他都没反应。
窗外烧烤摊的香味还飘进来呢，屋里却突然静得吓人，只剩电脑风扇的“嗡嗡”声，还有他“咚咚”的心跳，震得耳膜疼。
M？
是谁？
是九州同的人？
还是其他投机商？
甚至是创世公司的人？
他不知道。
只觉得这十平米的小单间，突然像被人掀开了帘子，后面藏着的黑暗，正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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