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中的风刮得紧，卷着碎雪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
陈弘领着二十多号流民往溪谷走，脚下的积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得费尽全力。
走在队尾的王二，光脚踩在结冰的枯枝上，血痕混着雪水冻成暗红的冰碴，却始终没落下半步——方才沙陀骑兵的马蹄声还在耳边响，他知道，落在后面就等于死。
溪谷比预想中更隐蔽。
两侧是丈高的土坡，坡上长满低矮的灌木，只有中间一道丈宽的缺口能进出，结冰的溪面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陈弘先让王二和李石头去探路，两人攥着松枝往溪谷深处走了半里地，回来时冻见着人，就有几处避风的土洞！”
“先把洞清出来，老弱妇孺先进去。”
陈弘搓着冻僵的手，指了指坡上的土洞，“王二，你带两个后生去捡枯枝，越多越好，注意别走远；李石头，你跟我去看看冰面，能不能凿点冰化水喝。”
众人立马动起来。
老汉抱着孩子钻进最靠里的土洞，那洞约莫一人高，能勉强挤下五个人，里面还残留着些干草，算是这荒地里难得的“暖和处”。
几个妇人则帮着清理其他土洞，把里面的碎石和冻硬的草屑扒出来，尽量腾出空间。
陈弘和李石头走到冰溪边，溪水冻得结结实实，用松枝敲上去，发出“咚咚”的闷响。
李石头从怀里掏出块缺口的石斧——这是他从烧了的村子里带出来的唯一物件，他咬着牙抡起斧子往冰面砸，“哐当”一声，冰面上只留下一道白痕，震得他虎口发麻。
“换个法子。”
陈弘拦住他，蹲下身摸了摸冰面，指了指溪边一处凸起的冰包，“这儿的冰薄些，先找些干柴堆在上面烧，融个窟窿出来，再凿就容易了。”
李石头半信半疑，却还是照做了。
两人抱来一堆枯枝，堆在冰包上点燃，火苗舔着冰面，发出“滋滋”的融化声。
趁这功夫，陈弘往西周看了看，溪谷尽头有片枯黄的茅草地，他走过去扒开积雪，竟在草根下找到几株冻得发硬的野菜——是马齿苋，虽然蔫了，却还能吃。
他赶紧招呼两个妇人过来，一起挖野菜，不多时就攒了小半筐。
等冰面融出个小窟窿，李石头再用石斧凿，果然轻松多了。
凿出个碗口大的洞，清冽的溪水冒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弘让妇人把野菜洗干净，又找来几片宽大的树叶当容器，接了些溪水，架在火上煮。
夜色渐深，溪谷里升起几堆篝火，火光映着流民们的脸，总算少了些白日的麻木。
野菜煮在水里，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却让所有人都首勾勾地盯着陶罐——他们己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有的甚至只靠啃树皮充饥。
“先给孩子和老丈盛。”
陈弘看着陶罐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对负责分食的妇人说。
那妇人点点头，用木勺盛了小半碗，小心地吹凉，递给抱着孩子的老汉。
孩子接过碗，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
轮到陈弘时，罐子里只剩下些菜渣。
他刚要接过木勺，就见王二递过来半块黑乎乎的东西：“小郎君，你吃这个，我不饿。”
是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王二藏在怀里，一首没舍得吃。
陈弘愣了一下，没接：“你留着吧，我吃菜渣就行。”
他知道，王二光脚走了一路，比他更需要力气。
王二还要推让，却被陈弘按住手：“听话，明天还得靠你捡柴呢，要是倒下了，大伙怎么办？”
王二眼圈一红，低下头，把麦饼揣回怀里，默默拿起木勺，把罐底的菜渣刮给陈弘。
篝火旁，有人开始小声说话。
一个先前躲在后面的青年，犹豫了半天，走到陈弘身边：“小郎君，俺叫赵虎，以前是村里的猎户，会射箭……明天俺跟你一起去找吃的，俺能护住大伙。”
陈弘抬眼看向他，赵虎身材高大，虽然瘦，却透着股结实劲儿，手里还攥着把自制的木弓。
他点点头：“好，明天你跟我一组，咱们去溪谷外看看，能不能打着些兔子、野鸡。”
赵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仿佛有了主心骨。
旁边几个后生见了，也纷纷说要跟着出力，有的会种地，有的会修补东西，气氛渐渐活泛起来。
陈弘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没放松。
他知道，溪谷只是暂时的避难所，柴火和野菜撑不了几天，而且沙陀兵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搜到这里。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找到更安全的地方，找到能长久活下去的法子。
夜深了，篝火渐渐弱下去，流民们靠在土洞旁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弘却没睡，他坐在篝火边，望着溪谷外漆黑的树林，脑子里飞速盘算——雁门县附近，除了官道，还有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
李克用的军队现在在忙着劫掠，短时间内不会往深山里来，或许可以往南走，靠近城镇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些废弃的村落，或者遇到愿意收留他们的人家。
他摸了摸怀里——穿越时身上没带别的，只有口袋里揣着的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本子上记着他论文里的要点，有关于唐末藩镇分布的，还有关于农作技术的。
他翻开本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上面的字迹，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或许，他可以靠这些知识，在这乱世里，为自己，也为这些跟着他的人，拼出一条活路。
寒风从溪谷口吹进来，陈弘裹紧了身上的粗麻布短褐，眼神却比白天更坚定。
他知道，明天又是一场硬仗，但至少，现在他们不是孤身一人，至少，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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