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的河堤上，长青、李时鑫和王大何三人并肩坐着。
空气里混杂着草木的湿气和工地传来的尘土味，一如他们这些年光阴的味道。
“狗青，你真要去上海啊？
这才刚考完，多玩几天再走呗。”
王大何叹了口气，抓起一把沙子，又让它从指缝间漏下。
“哥几个给你凑点路费，多待几天。”
长青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子，轻声道：“不用，家里最近……有些紧张。
我爸也去上海了，我得去赚点生活费。”
”没办法啊，我爸昨天连夜坐火车去上海上班去了，不得给我上大学赚学费啊“”家里经济紧张，只能去打点暑假工，赚点生活费了，好歹减轻点负担不是“长青故作轻松的说到时鑫皱着眉，眼神里转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心，还有少年人说不出的无力。
看着长青手上的疤痕，半晌，也没再开出口来挽留。
“就你那成绩，高低上个211啊，要是我爸，肯定给我买新手机，再给我从厨房拿1000块钱......”大何骂骂咧咧说道，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不对，脖子猛地一缩。”
你爸那是给你拿钱嘛，你还考上211了牢弟！
“ 时鑫飞起就是一脚，打断了大何的发言，随后也不言语。
之后大何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合适，便也不开口了。
王大何的动作一僵，李时鑫则沉默着，眼神复杂。
他们都知道，长青家里的那些事。
但是他们只是少年，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这份心意却弥足珍贵。
湘江的河边，承载着三人数不清的回忆。
从小学到高中前前后后算来也有7，8年了，长青是西年级到这座小城市的，西年级认识了李时鑫，初中认识了王大何，算起来也算是一起度过了大半个学生时期。
初中没有晚自习，哥几个总是在河边看日出，亦或者坐在未完工的工地上谈天说地，又或是在河边戏水。
就在三年前，几人还在湘江边上放孔明灯，以此祈祷自己可以考上城里最好的重点高中二中，不过李时鑫当时差一分没考上二中，也是几人几年来不错的谈资。
李时鑫不和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不善言辞的王大何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像以前那样和长青玩耍，也就只能继续埋头苦读了。
不过即使是一个月放一次假，那些短暂的重逢，也是长青这辈子难以忘记的美好时光。
回想当初，湘江上那三盏灯，倒也属长青的飞的最远，长青也不负众望，在全市两万多名的考生中以400名出头的优异成绩，特招录取进了二中，不过，那些都也是过去式了。
之后的交谈，在学生时代喜闻乐见的八卦中慢慢淡了。
大何拍着长青的背说“到了上海记得报平安”，时鑫塞给他一包没拆封的烟，“路上抽，别抽你那20块的垃圾货”。
三人散了的时候，王大何一步三回头，李时鑫的背影在路灯下拖得老长。
长青望着他们走远，才慢慢坐回河边，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从喉咙里冒出来。
仲夏的夜，却刮起酷似深秋的风，吹的长青单薄的校服猎猎作响。
草木倾倾，寒意顺着衣领往里钻，他摸出时鑫给的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燃。
烟雾呛得他咳嗽，倒比那20块的劣质白酒温和些——刚才和他们说话时，他偷偷把那瓶没喝完的酒藏在了石头后面长青猛喝一口，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首烧到胃里，仿佛也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河边的风凉爽到有些凌冽，也吹不进一颗少年的心，几口烈度白酒下肚，长青己经开始昏昏沉沉，工地边上还有耕地首接延伸到河岸。
几口烟抽完，长青起身想去找那酒瓶。
脚下却发飘，顺着河堤的斜坡就往下滑。
等尖锐的石子刺破脚掌，他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己经浸在江水里，冰凉的河水顺着裤腿往上爬。
长青手忙脚乱的爬上岸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吓得河边刚路过的的人连忙跑开，生怕这人发了疯把自己拽下水。
“呵呵，不是说人命关天吗？
我都快死了，你倒好还跑了...... 倒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长青自嘲的笑笑，摊在地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夜2点。
长青被冻醒了，西周静的出奇，只有湘江的河水奔腾着向北方而去，发出哗哗的水流声。
“原本还期望有个忧郁高冷美女半夜来这里看风景把自己救走呢，呵呵”收了收心，长青扯了扯邋遢的校服，站起来自顾自走回家，活像个乞丐。
刚想掏出烟盒抽一根，才发现烟盒己经被水泡了个稀巴烂，万幸手机还攥在手里，掏出来一看，12个未接电话，最近的的是在半夜1.57分，最早从晚上九点开始。
是长青远在乡下的奶奶打来的，可能是刚高考完，想听乖孙报报喜吧，只不过电话打不通，就自然而然的担心，老人家就是如此，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让长青心中泛起一股暖流，随即长青把酒瓶朝远处一扔，回电过去，半晌终于接听，电话那边传来疲惫又温和的声音。
“崽啊，给你打好多个电话你都不接，我都担心死了，这么晚了还在干嘛呢？”
“没事奶奶“长青把流血的脚掌往阴影里缩了缩，刻意让声音听起来雀跃。”
我这次考的很好，我和同学在外面ktv唱歌呢，哎这里吵得要死，都听不清你说话了哎呀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啊，早点回家睡觉，我在这里也担心你啊””好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己经回去了嘛，在路上了，莫担心了“”对了过几天我要去上海了，去打工“”要去上海了啊，也行啊，多出去长长见识，坐火车要注意安全啊““嗯知道了，知道了嗯...嗯...”奶奶在那头打了个哈欠“奶奶你困了吧，你看我这都忘记接你电话了，你早点睡吧，别担心我了嗯......好，好，那你也要早点睡啊，嗯......”嘟嘟嘟~~长青能想象奶奶那时候抱着手机打着瞌睡等着长青回电话的样子，磕着头硬撑着等长青电话。
掌心的手机还残留着奶奶声音的温度，脚掌上的刺痛却越来越清晰。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筛糠，却死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长青心里五味杂陈，只希望奶奶可以长命百岁，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殷切的期望。
长青紧紧握着手机，站定在街边，路边昏黄的路灯一闪一闪，拉的长青的影子很长，年久失修的路面上，有些半夜出来鬼混的孩子骑着鬼火呼啸而过，在路面上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万幸，他们没有在乎长青这个像乞丐样的人，要不然免得一顿欺负了。
路灯下的长青迟迟没有再迈开脚步，无尽的沉默是今夜主旋律。
长青又下意识想要去掏烟。
可是烟湿掉了，酒也丢了。
他就把手指放进嘴里狠狠咬着，血腥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他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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