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的洛水裹着碎冰，从城南的望川桥下蜿蜒而过，寒风吹得沿岸的乌桕树落了满枝残红。
沈府的朱漆大门外，两尊镇宅的石狮沾了晨霜，鬃毛上凝着一层白，像披了件薄雪织就的袄。
府内渡微庭的卧房里，药炉里的苦艾与当归熬煮出的热气，混着帐顶悬着的沉香，在空气中缠成一团滞重的雾。
榻上躺着个人，一头青丝未挽，垂落在月白锦褥上，衬得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颈比羊脂玉还要莹白。
沈让闭着眼，睫羽纤长如蝶翼，却半个月没动过了——自上月茶庄归来，她便突发沉疴，高热不退，清河的名医都请了个遍，奇珍名药喂了无数，却是毫无作用。
侍女符落端着药碗进来，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响。
她蹲在榻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药，可根本喂不进去。
符落心里一紧，刚要唤人，院外突然传来管家沈忠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他压得极低却难掩慌张的嗓音：“大公子！
京里有使臣到，正在前厅候着，说是有密旨，要当面交给国师！”
卧房的门被推开时，一阵寒风卷了进来，吹得帐幔轻轻晃了晃。
沈珏快步走进来，玄色锦袍的下摆沾了些泥点，显然是从城外的别庄赶回来的。
他比沈让年长六岁，眉眼间虽有几分相似的清俊，却少了妹妹那份温润皮囊下藏着的锋锐，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妥帖平和。
目光扫过榻上毫无动静的沈让，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腹掐进锦袍的暗纹里，沉声道：“照顾好霜儿，我去迎使臣。”
前院的庭院早己清扫干净，青石板路上洒了净水，案上焚着檀香，烟气袅袅升起，与天边的冷云缠在一起。
使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姓秦，是秦老将军的独子，秦濯，御前三品侍卫，此刻正坐在椅子上，脸色肃穆得像覆了层冰。
沈珏一出来就见庭院里立着一队红缨卫，甲胄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为首那人一身玄衣软甲，腰悬绣春刀，面容英挺，眉宇间带着几分武将的凌厉。
见沈珏出来，秦濯略一颔首，语气却没什么温度：“沈公子？
末将秦濯，奉陛下旨意，携密诏来见沈国师。”
沈珏上前一步，拱手躬身，动作标准得挑不出半分错处，语气却恭谨中带着几分坚持：“还望使臣恕罪。
家妹自上月便突发沉疴，高热昏迷至今己有半月，连水米都难进，实在无法起身接旨。
臣乃沈让嫡兄沈珏，敢问使臣，陛下急召家妹回京，可是京中出了要紧事？
臣请代家妹接旨，待家妹醒后，必一字不差转述圣意，绝不敢有半分遗漏。”
秦濯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他虽任职不过三年，未曾见过沈让，但国师大人的威名，他也是早有耳闻。
十五岁状元及第，陛下隆恩，赐婚公主，可她却自爆身份，以欺君之罪入狱天牢。
入狱半年后陛下特赦，拜为国师，观星断事从无差错。
虽说是女子，又是体弱多病的模样，却深得天子信赖，连朝堂上那些须发皆白的老臣，也得让她三分。
秦濯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他目光扫过沈府庭院里的肃穆，又看向沈珏眼底的忧色，却依旧摇了摇头：“非下官有意为难沈公子，陛下密旨，非国师不可接。
既然国师昏迷，末将便在府中候着，首到国师醒了为止。”
这话一出，沈珏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秦濯刚首，却没料到会这般固执：“侍卫长，京中之事想必紧急，家妹何时醒还未可知，若耽误了国事……沈公子既非官身，纵使知晓圣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切皆待国师醒后裁夺。”
秦濯打断他，语气却缓了些，“陛下临行前特意嘱咐，国师为国尽责，体虚身弱，命末将带了太医院新制的‘养神丹’，或能对国师的病有裨益。”
他顿了顿，目光往笃微庭的方向扫了眼，“沈公子，末将可否去探望下国师？
也好向陛下复命时，细说国师的情况。”
沈珏迟疑了片刻，他知道秦濯是陛下亲信，若不让他见，反倒显得心虚。
再者，秦濯带了太医院的药，或许真能帮到沈让。
“秦大人随我来。”
笃微庭的卧房里，药味更浓了。
秦濯跟着沈珏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屏风后榻上的人身上。
朦胧的屏风挡了大半情景，帐幔半垂，侍女跪在床边喂着药。
秦濯的脚步顿了下，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刀鞘。
“秦大人，家妹顽疾沉疴，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沈珏的声音拉回了秦濯的思绪。
他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太医院新制的养神丹，能温养气血。”
符落自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身青衣，面容冷肃，伸手接过，却是打开瓷瓶，先行检验了一番“有劳秦公子”转身去准备温水。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药炉里的水还在咕嘟作响。
秦濯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位风华绝代、多智近妖的国师，一半要担着朝堂的腥风血雨，文武百官的暗箭不忿，一半要担着沈氏的荣辱，至于她自己的人生……秦濯转身看向沈珏，语气比之前郑重了些，“还请沈公子为我等在府中安排个住处，有任何情况，我等也好随时处理。”
沈珏点了点头，有秦濯在清河候着，至少那些想趁机打探消息、甚至对沈让不利的人，会收敛些。
“沈忠，带秦大人下去好生招待。”
看着秦濯走出卧房的背影，卧房外的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沈让的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秦濯等人被安排在方雅阁，秦濯面前摆着一杯冷茶，看着窗外飘落的纷纷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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