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冷。
那种冷,并非冬日寒泉的刺骨,而是源于魂魄深处、无止境的空虚,像是生命最本源的火炬正在一点点熄灭,唯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寥蔓延开来。
她蜷缩在铺着雪白灵狐皮的软榻上,身上裹着沈修特意从极北之地为她寻来的暖玉蚕丝被,却依旧抑制不住指尖细微的颤抖。
阳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而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勾勒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素素,该用药了。”
温润的嗓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怜惜。
沈修端着一只灵气氤氲的玉碗,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月白长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是修真界公认的谦谦君子,霁月清风。
此刻,他看向云素的眼中,盛满了足以溺毙任何女子的柔情。
他曾是她的道侣,如今是她的“药引”。
为了救他,她魂魄受损,落下这诡异的病根,需得以世间情欲之气为食,方能续命。
碗中并非是寻常汤药,而是一团粉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转的气体,散发着甜腻而魅惑的气息——这是刚从沈修新纳的妾室,林婉儿身上采集来的“情丝”。
云素抬眸,视线越过沈修的肩膀,看到他身后跟着走进来的林婉儿。
林婉儿生得妩媚,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此刻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沈修的背影,那目光中炽热的爱慕与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
而在云素眼中,那确实化为了实质——一缕缕粉红色的情欲之气,正从林婉儿身上散发出来,诱人,且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必需品。
“有劳夫君,有劳……林妹妹。”
云素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的虚弱。
她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搭上林婉儿主动伸出的、涂着蔻丹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温热的、带着讨好与隐秘炫耀意味的情欲之气,顺着接触点流入云素的体内。
那蚀骨的寒冷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灵魂的饥渴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她必须依靠自己道侣的其他女人,才能活下去。
多么讽刺。
沈修看着她汲取情欲之气,眼中欣慰之色更浓。
他轻轻抚摸着云素的发顶,动作温柔至极:“感觉可好些了?
婉儿性子温顺,最是懂得照顾人,有她陪着你,我也放心些。”
林婉儿立刻接口,声音娇滴滴的:“姐姐放心,只要能帮到姐姐,妹妹做什么都愿意。
尊主对姐姐一片情深,真是让人感动呢。”
她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沈修,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
云素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的一丝麻木。
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遍。
起初是痛彻心扉,后来是心如死灰,如今……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就在她准备结束这次汲取,收回手的刹那——一道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心音,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的脑海:蠢货!
这情丝里早被尊主混入了魔界惑心莲的粉末,专为滋养你体内情蛊,加速成熟!
等你吸够百种女子的情欲,便是你这‘万情蛊’本体,化为世间最顶级情药,助尊主恢复魔尊修为之时!
到时,看你还能不能摆出这副清高的架子!
这声音……是林婉儿的!
云素搭在林婉儿腕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猛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林婉儿。
林婉儿脸上依旧是那副娇媚温顺的笑容,眼神关切,唇瓣一张一合,说的是:“姐姐脸色还是不好,可要再歇息片刻?”
与她脑海中那道恶毒而得意的心音,判若两人。
读心术?
她何时有了这种能力?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林婉儿心音里透露的信息。
“万情蛊”?
“魔尊修为”?
“情药”?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碎了她过去认知的世界。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人,只是得了一种怪病。
她一首以为沈修是正道仙尊,为她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违背本心,广纳后宫,只为收集情欲之气救她性命。
原来……她不是人,是蛊。
他不是救她,是养药。
那些看似深情的守护,那些无奈的“牺牲”,那些她日夜承受的道德煎熬与灵魂折磨……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股比魂魄之冷更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云素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对林婉儿挤出一个虚弱的、感激的笑。
“好多了,多谢林妹妹。”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汲取情欲后的微热,此刻却觉得无比肮脏。
沈修没有察觉任何异常,他满意地看着云素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那不过是汲取情欲后的正常反应),柔声道:“有效便好。
你好生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他转身,自然地携了林婉儿的手,温声嘱咐:“婉儿,辛苦你了。”
林婉儿娇羞地依偎着他,两人相偕离去,背影看去,宛如一对璧人。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
云素独自坐在空旷而华丽的寝殿内,阳光依旧明媚,她却觉得自己沉入了无底深海。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苍白、微微颤抖的手。
这不是一双病人的手。
这是一只……蛊虫的躯壳。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惊雷般的心音,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修方才那“欣慰”的眼神。
那眼神,不再是她过去以为的深情与怜惜。
那是一个农夫,看着自己精心饲养的牲畜终于长膘时,露出的……满意的眼神。
冰冷的绝望与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清醒,交织在一起。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腻的情欲之气,令人作呕。
云素睁开眼,眸中所有的脆弱、茫然、痛苦,如同被冰雪覆盖,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柔软的蚕丝被上划过,留下几道浅淡的折痕。
朱唇轻启,一句无声的低语,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沈修……原来,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这场戏,该换我来主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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