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乌山镇。
沙河帮地下密室。
石室内光线昏沉，仅有墙上几枚萤石散发着幽冷微光，勉强映出粗糙的石壁和地面上一个蜷缩的人影。
“吱喳……嘶啦……咯——”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不绝于耳，那是指甲在无意识地狠命抠抓石地。
声音混杂着室外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争吵，更添几分焦躁：“……西河那边……铁矿……明天……你去……拿……”张世云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的痛苦。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肺腑，仿佛有一柄钝刀在他体内疯狂搅动，要将他魂魄都撕裂开来。
他强忍着这非人的折磨，竭力运转起体内灵气。
内视之下，景象更是骇人——肺腑之间，一只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甲虫正疯狂窜动，狰狞的口器不断开合，每一次啃噬都几乎要撕穿他的血肉！
“三年了……这该死的噬心蛊……”他咬牙，从丹田中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灵气，尝试着向其靠近。
那狂暴的甲虫蓦地静止，触须急速颤动，像是嗅到了世间极致的诱惑。
下一秒，它猛地扑向那缕灵气，开始疯狂吞噬！
随着灵气被吸食，甲虫的狂暴渐渐平息，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也如潮水般暂退。
张世云终于得以喘过一口气，那缕灵气终于起了作用。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掌控感’在他心中萌芽——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凭自己的力量制止住了这种痛苦！”
三年前，他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生。
为安葬病故的母亲，不得己卖身投靠了这沙河帮。
谁知帮主柳钧表面积德行善、求贤若渴，暗地里竟是一名歹毒修士，强行给他种下这噬心蛊，逼他翻译一本名为《西灵真解》的上古功法。
这蛊毒每三个月发作一次，一次次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
他借由翻译那本功法之际，悄然按其法门修行，竟真的踏上了仙路，并在几天前侥幸完成练气三层的洗髓伐体，体内意外生出了一丝微弱的灵识，得以内视己身。
“柳钧……这三年钻心蚀骨之痛，他日我张世云必加倍奉还！”
门外的争执声忽大忽小，仍未彻底平息：“明天……你带人去西河探个究竟……我才懒得……”张世云不敢怠慢，竭力的运转内息，试图引出更多灵气喂饲那只甲虫。
甲虫吞噬着他的灵气，一种奇异而微弱的联系感悄然建立。
但它吞噬的速度极慢，方才那一缕尚未吞尽。
他心中不免焦急。
就在这时，门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他心头猛地一紧，不假思索地立刻斩断灵识联系，将那缕趋近甲虫的灵气猛地收回丹田！
失去了“食源”的甲虫先是一滞，随即陷入了彻底的狂躁，在他肺腑间发疯般乱撞，比先前更凶、更烈！
“呃啊——！”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险些昏厥过去，眼前阵阵发黑。
密室石门上的微光轻轻一闪。
沙河帮帮主柳钧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眉峰紧锁，周身都笼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之气。
他看也没看地上痛苦挣扎的张世云，而是快步走到石桌边，一把抓起了桌上那页新译出的纸张。
只扫了一眼，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几乎是强忍着怒火，将那张纸轻轻放回桌面，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随后，他才缓缓抬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张世云。
张世云正被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撕扯，却在这一刻感到一股寒意从头淋到脚，仿佛被毒蛇盯上，五脏六腑都被看了个通透。
“绝不可让他察觉我体内灵气！”
他立刻疯狂压制丹田中那缕躁动的灵气，整个人则因为无法忍受的痛苦而剧烈地扭曲、蜷缩，指甲狠狠刮过石地，发出更加刺耳的声音。
“这次的内容，比上回还少。”
柳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更令人心悸，“看来这噬心蛊的滋味……你还没尝够？”
张世云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硬是一声不吭，只有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和那一声声指甲刮擦石地的噪音，回应着柳钧的质问。
柳钧蹙眉瞥了一眼地上新增的几道带血的白痕，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厌恶。
他屈指一弹，一枚腥红色的丹丸无声无息地射入张世云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诡异的冰凉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几乎在刹那间，他体内那躁动的噬心蛊像是被强行安抚了一般，偃旗息鼓，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也缓缓退去。
过了许久，张世云才如同虚脱般从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声音沙哑得厉害：“多……多谢帮主赐药。”
“为什么这次只有这么点？”
柳钧指着桌上那张纸，语气中的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回帮主，”张世云低着头，掩饰住眼中的神色，声音虚弱的说道，“《西灵真解》所用文字极古，晦涩艰深，属下每每需翻阅大量古籍，逐字推敲印证，才敢下笔翻译……进度实难加快，还请帮主明鉴。”
“我看你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柳钧猛地一拍石桌，发出一声闷响，厉声喝道。
张世云面露惊恐，伏低身子道：“属下万万不敢！
噬心蛊发作之苦，在下比谁都更想早日解脱……可翻译古经，实非人力所能强求。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若因仓促而误导了帮主，属下万死难赎其罪……”柳钧胸膛微微起伏，这话他听了太多遍，几乎能背出来。
但整个乌山镇，能真正译出《西灵真解》内容的，的确只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功法关乎他以后修行的重大机缘，不容有失。
他强压下杀意，冷哼一声打断张世云：“你记得嗜心蛊的厉害便好。
想少受罪，就给我尽快译完！”
“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张世云低声应道。
其实《西灵真解》全文，早在两年之前，就己全部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了。
可他深知柳钧心狠手辣、过河拆桥的本性。
若真的全盘托出，自己便失去了唯一的利用价值，下一刻绝对会命丧当场，死得无声无息。
所以这三年来，他宁可忍受每三个月一次的噬心之痛，每次都只交出一小段精心修改、看似艰难的译文。
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强活下去。
柳钧盯着张世云那副唯唯诺诺、不堪折磨的模样，杀又不能杀，至于其他折磨人的手段，嗜心蛊己经是最恶毒的了，他一个凡人，若再加码，恐怕真撑不过几天。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滚下去！
别让人看见你这副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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