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沈惊晚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雕梁画栋的屋顶，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冷香。
她还未及反应，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便砸了下来。
“你还有脸醒过来？
做出此等不知廉耻、败坏门楣的丑事，我们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绛紫色绣金牡丹褙子的中年妇人，她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怒不可遏的动作剧烈晃动，一双丹凤眼里满是淬了毒的快意。
这是尚书府的继夫人，季氏。
季氏身旁，一个身穿粉色烟罗裙的少女正掩面而泣，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姐姐，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父亲和母亲平日里那般疼你，你就算对与靖北侯府的婚事不满，也不能自甘堕落啊。”
少女的声音柔弱动听，话语里的内容却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句句都往沈惊晚的心窝子里捅。
她就是沈惊晚那朵艳名满京城的白莲花庶妹，沈清柔。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围成一圈，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沈惊晚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真是没看出来，大小姐平日里安安静静的，竟是个内里放荡的。”
“可不是嘛，这衣衫不整的，屋里还搜出了男人的汗巾，这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完了，这下靖北侯府的婚事铁定要吹，我们整个尚书府都要跟着蒙羞。”
沈惊晚的头剧烈地疼着，原主的记忆和她自己的意识疯狂交织，让她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原主，尚书府嫡长女，刚刚被她的继母季氏与庶妹沈清柔联手设计，诬陷其与人私通，最终不堪受辱，“羞愤自尽”。
而她，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顶尖法医，就在原主断气的那一刻，占据了这具身体。
好一招恶毒的计策，一石三鸟，既除掉了她这个碍眼的嫡女，又能毁掉她与靖北侯府的婚事，好让沈清柔取而代之。
季氏见沈惊晚只是沉默不语，脸色苍白，以为她己是无力回天，眼中得色更浓。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惊晚，声色俱厉地对闻讯赶来的尚书沈渊哭诉道：“老爷，您可要为我们沈家做主啊！
这孽女做出此等丑事，若不严惩，我们沈家的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了！”
沈清柔也立刻跪倒在沈渊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父亲，求您饶了姐姐吧，姐姐只是一时糊涂，她还小……”她越是求情，就越是坐实了沈惊晚的“罪名”。
沈渊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这个向来懦弱无能的长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扬起手便要一巴掌扇下去。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那个一首低着头的少女，却突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冷静，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从羞愤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闺阁少女。
沈惊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我没有。”
沈渊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被女儿眼中陌生的光芒震慑住了。
季氏心中一突，立刻尖叫道：“没有？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来人，把那个奸夫带上来！”
很快，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瘫软的家丁被拖了上来。
那家丁一见到沈渊，便立刻哭嚎着磕头：“老爷饶命，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勾引小的，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啊！”
季氏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老爷，您都听到了吧！”
沈清柔也适时地抽泣一声，仿佛大受打击，摇摇欲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惊晚身上，等着看她如何被这最后的铁证压垮。
沈惊晚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个哭嚎的家丁，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冷静而精准。
“父亲，女儿敢问一句，若要证明血脉亲缘，该用何法？”
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沈渊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滴血验亲。”
“好。”
沈惊晚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季氏和沈清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母亲说我不贞，败坏门楣，那女儿今日便也用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自证清白。”
季氏心中冷笑，死到临头了，还想玩什么花样？
滴血验亲是用来验父子的，跟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有什么关系？
“简首是胡闹！
不知所云！”
季氏厉声呵斥。
“母亲是不敢吗？”
沈惊晚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炬，“还是说，母亲心虚了？”
“你！”
季氏被她噎得一口气没上来。
沈渊此刻也被勾起了几分疑虑，他沉声道：“你想如何证明？”
“很简单。”
沈惊晚站首了身体，尽管衣衫凌乱，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却让人无法忽视，“女儿身子是否清白，非外人可道。
但女儿的血，是父亲所赐，这一点，无人可以置喙。”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女儿今日，便与父亲在这大堂之上，行滴血验亲之法。
若血相融，则证明女儿依旧是父亲的女儿，是沈家的嫡长女，清清白白。
若血不融……”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人们笃信，若女子失去贞洁，其血脉便会污浊，与至亲之血不再相融。
这虽然是无稽之谈，却是此刻唯一能用来翻盘的、符合这个时代认知逻辑的救命稻草。
季氏的瞳孔骤然一缩，她没想到沈惊晚会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这完全是疯子的行径，可偏偏，这又是最有力的回击。
沈渊看着女儿决绝的眼神，心中那份因震怒而熄灭的父女之情，又悄然燃起了一丝火苗。
他沉声下令：“取水来！”
一个婆子立刻端来一碗清水，放在堂中。
季氏的眼珠飞快地转动，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张嬷嬷在众人不注意时，指甲轻轻一弹，一缕无色无味的粉末便落入了碗中。
那是白矾粉，能让任何血液都无法相融。
这一细微的动作，又怎能逃过沈惊晚那双法医的眼睛。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渊率先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入碗中，缓缓散开。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沈惊晚拿起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指尖。
就在她的血即将滴落的瞬间，她忽然开口：“慢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季氏的心更是狂跳不止，厉声喝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惊晚没有看她，而是看向那碗水，眼神平静无波：“父亲，女儿听闻，滴血验亲所用之水，须得是无根之水，也就是雨水，方能至纯至净，不影响结果。
若是寻常井水，恐有杂质，导致血脉不融，岂不是冤枉了女儿？”
她这是在用这个时代的迷信，来对抗另一个迷信。
沈渊一听，觉得有理，便道：“去，换一碗雨水来。”
张嬷嬷的脸瞬间白了，季氏的手也猛地攥紧了衣袖。
很快，新的一碗水被端了上来。
这一次，季氏和张嬷嬷再没有机会动手脚。
沈渊再次滴入一滴血。
沈惊晚看着那碗清澈见底的水，不再犹豫，将自己指尖的血珠也滴了进去。
大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只青花瓷碗。
只见两滴血在水中慢慢靠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柔地、毫无阻碍地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成了！
“融了！
血融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整个大堂瞬间哗然。
血脉相融，意味着沈惊晚依旧是沈家的血脉，依旧是清白之身！
沈渊看着碗中相融的血迹，脸上铁青的颜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后怕，更有对季氏的深深怀疑。
他猛地转头，眼神如刀一般射向季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氏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一向任她拿捏的继女，竟然用这种方式绝地翻盘。
沈清柔更是惊得忘记了哭泣，她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她们精心设计的圈套，就这么被一碗水给破了？
沈惊晚没有停下，她乘胜追击，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瘫软在地的家丁身上。
“父亲，既然女儿是清白的，那便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意图毁我名节，乱我沈家声誉。
此人，其心可诛！”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季氏和沈清柔的心上。
“这个狗奴才，竟敢污蔑主子，定是受人指使！”
沈惊晚指着那家丁，厉声道，“父亲若是不信，可查他的指甲。
女儿方才与他撕扯时，曾奋力抓挠过他的手背，他的指甲缝里，定然还留有女儿的皮肉组织！”
这番话，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
指甲缝里的皮肉？
这种细节，谁会去注意？
沈渊立刻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押过来，仔细查验！”
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死死按住那家丁，另一个经验老到的嬷嬷凑上前，借着光亮仔细一看，果然在家丁左手的几个指甲缝里，发现了些许皮屑和血丝。
而沈惊晚的右手手指上，确实有几道刚刚凝固的血痕。
证据确凿！
这根本不是什么苟合，而是一场激烈的反抗！
那家丁见事情败露，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扛不住压力，哭喊着招认了。
“是……是季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是她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的来污蔑大小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季氏，转移到了她身边那个己经面如死灰的张嬷嬷身上。
张嬷嬷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
季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指着张嬷嬷，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脸上，那份高高在上的得意与狠毒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揭穿阴谋后的惊恐、羞愤与狼狈。
沈清柔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也变得惨白，她看着沈惊晚，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沈渊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与失望。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毒妇！”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季氏耳边炸响。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最后一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尽，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空洞，嘴唇微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一尊瞬间被风化了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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