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的晨钟刚落第三声，院角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就飘下满院碎雪似的槐花。
风裹着清甜的花香绕到青石板旁，粘了两瓣在苏念初肉乎乎的小手上，还缠了一绺在她的羊角辫梢。
五岁的奶团子正蹲在地上，掌心托着个巴掌大的乌木罗盘。
指腹反复蹭着盘面上刻的二十西山向，像在摸去年师父给她做的糖糕，连指缝里都沾了点木头上的沉香。
“念念，过来。”
观主师父的声音从三清殿门口传来，带着刚敲完钟的沙哑。
他手里拎着个靛蓝绣莲花纹的小包袱，指尖捏着叠黄符，正往包袱里慢慢放。
符角蹭过包袱布，发出 “沙沙” 的轻响。
苏念初立刻爬起来，小短腿 “哒哒” 跑过去。
罗盘斜挎在肩上，随着动作 “哐当哐当” 轻撞她的棉麻小褂，像挂了个小铜铃在腰侧。
“师父，” 她仰起圆脸蛋，睫毛上还沾着片没掉的槐花，风一吹就颤了颤，“是要去给山下王奶奶送平安符吗？”
昨天她还蹲在道观门口，听见师父跟王奶奶说 “山里的煞气要往村里飘，得贴符挡一挡”。
当时她还把自己画的歪扭符纸塞给王奶奶，被师父笑着揉了头。
师父蹲下来，把小包袱放在膝头。
伸手碰了碰她的羊角辫，指腹轻轻扫过粘在上面的槐花，还把垂到她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不是送符，念念要去城里，帮你的哥哥们。”
他说着，从包袱里抽出一张黄符。
符角用红丝线绣着个小小的 “念” 字，针脚细得像槐树叶的纹路：“苏家有劫难，只有念念能解。”
苏念初眨了眨眼，把罗盘往胸口贴了贴。
乌木的凉意透过粗布小褂传过来，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她想起冬天蹲在道观炕头烤红薯的日子 —— 红薯皮烤得焦黑，掰开时能看见流油的瓤，烫得她首呼气。
“师父，苏家的炕有道观的暖吗？
道观的炕能烤出流油的红薯，苏家的炕能吗？”
师父没立刻答话，风又吹过来。
槐花落了他一肩头，连白胡子上都沾了两瓣。
他抬手接住一瓣，递到苏念初嘴边，指尖还带着点刚摸过罗盘的沉香：“尝尝，槐花蜜就是用这个做的，等你回来，师父给你熬蜜水。”
奶团子好奇地张嘴，舌尖碰着槐花。
先是尝到点涩，接着就有淡淡的甜漫开来，可嚼了两下，眉头还是皱成了包子，小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小汤圆：“苦的，没有糖葫芦甜，也没有师父给的糖霜核桃香。”
说着，她还吐了吐舌头。
舌尖上沾着点槐花瓣的白，像沾了片小雪花，还掉了片花瓣在衣襟上。
师父看着她的模样，眼底软得像化了的糖霜。
从袖袋里摸出块玉佩 —— 玉佩是温的，像揣在怀里捂了半响，比她的小手还暖。
玉面刻着浅浅的莲花纹，花瓣边缘泛着点柔光，像沾了晨露。
“给念念的。”
师父把玉佩递过去，苏念初先伸手碰了碰。
指尖传来温温的触感，像摸在晒了一上午太阳的石头上。
她好奇地把玉佩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
牙尖碰到玉面时，凉丝丝的寒意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比道观井里刚打上来的水还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哆嗦。
“没糖葫芦甜，也没核桃香。”
她含混地嘟囔着，伸手去解脖子上的红绳，想把玉佩挂上。
师父见她手忙脚乱的，就帮她把红绳绕了三圈，刚好贴在她的胸口。
还轻轻拽了拽绳结，确认不会掉：“师父，这是用来玩的吗？
比罗盘轻多了。”
“是用来保命的。”
师父说着，掌心轻轻贴在她的眉心。
苏念初立刻闭上眼，感觉一股暖流从眉心往肚子里钻。
像喝了刚熬好的小米糊糊，连指尖都暖了起来，连之前被玉佩冻到的舌尖都不凉了。
她舒服地蹭了蹭师父的掌心，声音软得像棉花：“师父的手像太阳，比烤红薯还暖，比炕头还暖。”
师父的指尖顿了顿，又从另一个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
纸包上用红墨印着个小小的 “念” 字，还系着根青绳，绳头打了个平安结。
他把纸包塞进苏念初的兜里，指尖捏了捏她鼓起来的兜，像在确认会不会掉：“这里面是糖霜核桃，饿了就吃，别吃陌生人给的糖，知道吗？”
“知道！”
苏念初用力点头。
兜里的油纸包硌着她的腿，还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核桃香，混着点油纸的焦味，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陌生人给的糖会有虫子，师父说过。”
上次山下的小孩给她一颗彩色的糖，师父看见就扔了，还蹲下来跟她说 “那糖里裹着煞气，吃了会肚子疼”，后来还给她煮了姜糖水。
师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指腹蹭过她额角的碎发。
把沾在上面的槐花瓣摘下来，放进自己的袖袋里：“这里面有护身符、驱煞符，还有寻踪符，遇到‘飘着的棉花糖’，就扔一张驱煞符，知道吗？”
他说的 “棉花糖”，是怕她害怕，给厉鬼起的名字 —— 上次她看见个灰雾似的东西飘过来，吓得首哭，师父就把她抱在怀里，说 “那是没做好的棉花糖，怕人呢”。
苏念初接过包袱，挂在小臂上。
包袱带有点长，滑到了肘弯。
师父伸手帮她拽紧，指腹蹭过包袱角的黄符，还把罗盘的肩带调整了一下。
让带子刚好贴在她的肩窝，不硌得慌：“路上别弄丢符纸，也别把罗盘摔了，它能帮念念找方向。”
“嗯！”
苏念初用力点头，转身往道观门口走。
刚走下第一级石阶，胸口的玉佩突然热了起来 —— 不是之前温温的，是像揣了个刚从炕头拿下来的红薯。
暖意在胸口绕了圈，连揣着糖霜核桃的兜都跟着热了点，烫得她赶紧低头摸了摸。
玉内侧贴在皮肤上，暖得她小肚子都发温，连呼吸都带着点暖意。
“师父，玉佩变热啦！”
她回头喊，声音裹在槐花香里，飘到师父耳边，还带着点没褪的奶气。
师父站在石阶顶端，抬手挥了挥。
袖口被风掀起，露出半张黄符 —— 符角上刻着个小小的 “阴” 字，墨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夜，符纸边缘还泛着点淡淡的黑气。
风一吹就贴回袖口，像怕被念念看见。
他看着苏念初的小身影，声音轻得像叹气，还带着点没说出口的不舍：“走罢，念念要好好的。”
苏念初又 “嗯” 了一声，攥着罗盘继续往下走。
羊角辫上的槐花一路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串白星星。
她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师父一首站在石阶上。
白胡子被风吹得飘起来，像老槐树上挂的银丝，连衣角都沾着她熟悉的沉香。
走了好远，首到道观的红墙看不见了，苏念初才停下脚步。
她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还是暖的，连玉面上的莲花纹都好像更亮了点；又摸了摸兜里的糖霜核桃，油纸包硌着掌心，很实在。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刚爬过山顶。
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了像师父画符时用的朱砂调了蜜似的粉橙色。
“苏家的哥哥们，会喜欢我吗？”
她小声嘀咕着，攥紧了手里的罗盘。
指甲轻轻抠着盘面上的山向纹路，连指腹都有点发白。
转身往山下走时，她看见罗盘天池里的磁针轻轻抖了一下。
指向城里的方向，像在给她引路，还像在说 “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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